我喜欢梅森,我衷心希望他能够活得长久一些。
傻狗们还在叫,梅森从厨房走出来,给它们一狗一盘肉酱,那些噪音制造机终于消停了一会儿,尽管我无法忽略它们舔盘子的声音。
“巴奇,你不会觉得我把你忘了吧?”梅森走过来,照例把小块的番茄塞进来,我慢悠悠地爬过去,伸长脖子,啃食着美味多汁的事物。“你觉得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?”他笑眯眯地看着我。你瞧,这家伙在跟一只龟龟说话,不过我早就习惯了,梅森的脑袋一直都不太正常。
噢,等等,他穿的这是什么?西装?衬衫?居然不是粉色,真难得。噢,桌子上的是两份餐具吗?
等等,两份餐具?
门铃响了。
“你看起来不错,奶油球。”有人说。我把番茄扔下,飞速跑到我的玻璃盒一端,趴在上面看。该死,讨厌的柜子挡住了那个人的脸。
“舒尔茨?你来得正是时候,意面在锅里,我现在就去给你……!!”那个叫舒尔茨的家伙伸手搂住了梅森,他们贴在一起,梅森的话被打断了,亲吻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。噢,快滚开你这可恶的柜子!两只傻狗还在继续吃着空盘子,我替它们感到悲哀,两个人意味更多的肉酱,更多的番茄,意味着我们更多的加餐。
“等……等等,舒尔茨,呃,意面要凉了……”
我听见梅森撞在墙上的声音,那个舒尔茨还挂在梅森的身上,他轻轻弯下了腰——噢,这家伙可真高——把脑袋埋在梅森的脖子上,又咬又啃,胳膊搂的紧紧的,好像怀里是什么美味佳肴。我可怜的小管家,梅森的脖子比我的番茄还要红。
“该死,你闻起来真好。”舒尔茨树袋熊的声音低低的。这家伙,唉,我希望他不要就这么勒死梅森,找一个合适的管家对于龟龟来说再难得不过了。傻狗们终于舔完了盘子,跑过来冲着舒尔茨左闻右闻。冲啊,泰迪,泰瑞,我在心里呐喊,把欺负梅森的这家伙咬碎!
但舒尔茨蹲下来,摸了摸泰迪的脑袋,又摸了摸泰瑞的肚皮,两只狗中了人类挠痒痒的迷魂掌,开心地摇起尾巴来。
傻狗!我忿忿不平地扭过头,重新回到我的番茄旁边。只有食物是不会背叛我的。
他们吃了午饭,我从没见过梅森这样开心过。他一直在笑,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线,肉酱都吃到了腮帮上。舒尔茨也在笑,伸出手替他把脸上的东西抹掉。他们一直都在盯着对方看,难怪会把食物吃得到处都是。看起来这个舒尔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杀掉我的管家了,我放下心来,惬意地吃着我的番茄块,欣赏着眼前的一切。
梅森,我可怜的小家伙,我摇摇头,想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是因为这个叫舒尔茨的家伙吗?他走进来,像一道阳光照在梅森的脸上,然后一切都变了。
梅森是个没脑子的家伙,他给每天都安排了健康饮食的图表,严格计算卡路里,又盲目相信冥想和瑜伽可以治愈一切疾病,很难说他的生活究竟是科学还是迷信。他看起来没什么心事,天真得可以,对一切都不怎么关心,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过问。可是有的时候,梅森也会弄伤自己,他坐在地板上,看着血从胳膊上流下来,然后对着它们发呆。
舒尔茨会改变这一切吗?那些腻腻歪歪的亲吻、拥抱,梅森会忘掉那些伤痛吗?
他们吃完了意面,两只傻狗还在旁边坐着,尾巴拍打着地面,眼巴巴地盯着空气里看不见的肉酱香味。舒尔茨站起来,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,放在桌子上。那是把枪,明亮的粉色,上面刻着两个词——奶油球。
“这,天啊……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礼物。”梅森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,他站起来,越过桌子,搂住对面的人亲吻。这次我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来店饭后甜点怎么样?”舒尔茨低声笑着。
“呃,在哪儿?”
噢我的上帝耶稣基督神圣的玛丽亚!泰迪、泰瑞,你们这两个未成年的小傻瓜,快把眼睛闭上!
舒尔茨把衬衫和裤子扔在地上,“在这儿。”
噢,天啊。
第17章
“汤姆。”科恩抱着胳膊,靠在门后面的墙上,“好久不见。”
舒尔茨看见过无数种他们的见面,在他的计划里、在他的幻想里,甚至在那些深渊一样的梦里。他打量着面前的人,科恩变了很多,记忆中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已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成熟、冰冷,浸透着恨意的眼睛。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,尽管几年来那些片段的传闻已经给了他十足的心理准备,舒尔茨依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无比。
他所熟悉的科恩,舒尔茨想,那个穿着不合身的军装、会朝他露出灿烂微笑的少年,或许早已消失在茫茫的黄沙之下了。
房间里很安静,舒尔茨依旧端着枪。科恩把外套搭在一边,他举起双手,脚步随意地向舒尔茨靠近。“他们说你死了。”他轻轻说,举起的手臂露出属于成年人的紧实肌肉,“但我知道你还活着,汤姆,我一直都知道。那些蠢货们不会懂,汤姆·舒尔茨不会那样轻易地消失,他总有办法逃脱。我挡了路,汤姆,你会杀了我吗?这在你的计划中吗?”
“如果必要,是的。”舒尔茨冷冷地说。
科恩忽然停下来,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。他盯着舒尔茨,顺从地跪在地上,双手抱在脑后,“那就动手吧。”
舒尔茨感觉到他的呼吸在加速,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子。他回到了阿富汗,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午后,他站在一片死寂的指挥营里,看着传回来的影像在屏幕上播放。科恩跪在沙漠中央,双手抱头,那件过于肥大的军装浸满了鲜血。
不,不,不。
“杀了我,汤姆,那是你唯一的办法。”他微微抬起下巴,目光死死地盯着舒尔茨,眼神里闪烁着狂热的光,“你知道我不会停下来,我会杀了你,我会杀了你在乎的人,在那之后,我还会杀了所有跟你讲过话的人、见过你的人。任务,指令,计划……变成一台机器。这都是你教给我的,不是吗?”
汤姆
有人把无线电递在他嘴边,塔利班的士兵们哄笑成一片,科恩像是没听见那些嘲笑声,那个执拗的少年仍对着渺无回音的无线电一遍又一遍地喊。
汤姆,汤姆,汤姆
血从额头淌下来,黑色的血块把他整张脸都弄脏了,几乎辨认不出,只有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还像往日一样清澈。舒尔茨站在那里,看着他的无线电被拿开,指挥营的帐篷里,那绝望的呼救声也变得越来越远,越来越遥不可及。直到手枪对准了他的胸口,科恩的口型仍没有变。
汤姆,汤姆,汤姆
枪声响起,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光。血从他胸口涌出来,浸透了前襟,滴落在地上。而年轻的士兵低下头,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坠落在沙子上。
舒尔茨感觉空气里的氧气被抽干了。
“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,屈服于命令、那些计算、最优的选项——”科恩望着他,“杀了我。”
“科恩……”舒尔茨皱起眉,把枪口移开。
跪着的人猛地向上跃起,手枪在争抢中被甩在一边。科恩从后腰迅速抽出佩枪,舒尔茨预料到了他的动作,一把握住科恩的手腕,猛地撞向旁边的桌子。子弹破膛而出,玻璃台面应声炸裂开,舒尔茨翻身压制住对方,他梳理整齐的头发掉落在额前,有血从他眼角处流下。
“你变了,汤姆。”科恩躺在地上,微笑着,舒尔茨的血低落在他的脸上,而他像咬住猎物的狼一样兴奋,“他们说的没错,离开军队后你变得软弱了,像那些’低级探员们’一样。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舒尔茨盯着他,突然说,“科恩,我一直都很抱歉。”
科恩的笑容消失了,他感觉怒火在胸口聚集,像沉默的火山,而流淌出的熔岩把他胸口的疮痂吞噬殆尽。他感觉那枚子弹留下的伤口又开始疼,疼到他难以呼吸,血从记忆的根须中涌出来,浸透了他的衣服。他宁愿舒尔茨像以前一样冷漠,宁愿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,宁愿他的崇拜、敬畏,殉道者一样的狂热在对方眼里都不过是一捧废土。
但汤姆说他很抱歉,好像他在乎过这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