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注意到,车底那一下一下闪烁的亮光,也跟着他驶入了墨西哥的土地。
第19章
你做得不错,但是不够好。
不够好,不是第一,不是完美。那意味着垃圾、庸才,那意味着什么也不是。
科恩坐在浴缸里,血从肩膀的伤口淌下来,把水染得发红。他仰起头,看着旅馆简陋的天花板,右手摸上胸口处骇人的疤痕。手机躺在浴缸的旁边,红色的圆点在屏幕上一闪一闪的,停在边境后的某处。科恩闭上眼睛,他感觉肢体酸痛、沉重,他有一种冲动,他想把皮肤割裂,让血液像流水一样淌出,他想看着这副躯体被损坏、被销毁,像废弃的机械、像处理一件残次品,他希望有人为他按下自我毁灭的按键。
白色的小房子,院子里的蔷薇和月季,那些色彩鲜艳的花朵伫立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。一个女人倚靠在浅蓝色的门廊下面,金发,笑容温柔,细细的皱纹无法掩盖那双漂亮的眼睛。
她看着远处,手指攥着围裙,那上还带着浓浓的蛋糕香气。
……妈妈?
下一秒,那安逸的画面被撕碎了,血、刀子,刺眼的白色瓷砖,那条围裙染成了黑色,被扔在一边。下一秒,迎接他的只有冷漠、暴力、讽刺,无止境的酒精,还有谩骂。
科恩咬住牙,他在阿富汗的沙地上发抖,失血的寒冷让他感觉如坠冰窖。他不觉得疼,但当他把手按在胸口,热腾腾的血却从他胸前争先恐后地涌出来。他甚至不知道人还可以流出这么多血来。
他曾以为事情已经不会再差了,他失去了所有人,他还有汤姆。可连汤姆站在无线电的另一头,看着他,一言不发。
为什么?
因为我做得不够好?因为我还不错、但不够?还是因为我永远无法取得那些在汤姆眼里轻而易举的成就?
是的,科恩,因为没人想要不完美的残次品。
你不值得任何人。从来都不。
手机响起,震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刺耳。科恩睁开眼睛,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都消散了。他疲倦地抬起手,接听电话,对面的声音显得冷漠而不耐烦。
“你说你会杀了他。”
“别烦我,安德森。”科恩从浴缸里站起来,随意扯了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,“我会的。”
“如果不是你,我在游艇上的时候就能把他和他的小朋友一起送到海里喂鱼。”安德森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别把自己太当回事,科恩,你和我没什么区别,我们都是一颗棋子而已。”
“你听着,安德森。我会找到他,杀了他,让他看着所有跟他有过关系的人全都死在他面前。我会让他跪下求我,求我让他死得更快一点。”科恩走到镜子前面,他捡起匕首,抵在他胸口的疤痕上,“但是汤姆·舒尔茨只有我才能杀,如果谁敢在我前面动手,我保证他会用余生去后悔。你听明白了吗,安德森?”
“疯子。”电话那边嘟囔了一句,挂断了。
有血顺着刀面流淌下来,滴在手指上。科恩伸出那只手,抹向镜子里的那张脸。
“汤姆。”他轻轻说,“现在我们有点相像了吗?”
*
汤姆·舒尔茨从后备箱里一跃而出的时候,再一次听见了梅森女孩一样的尖叫声。他们在沙地上滚了一圈,梅森被他压在身子底下,舒尔茨咧着嘴,牙齿几乎要顶上梅森的鼻尖。
“你他妈的搞什么?!”
“冷静!我刚想过来看看你的情况。”奶油球缩了缩脖子,小声说,“你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,我又没法那样带你过边境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把我扔在后备箱里?你……等等,边境?”舒尔茨抬起头,“我们已经……”
他们正身处一片荒郊野岭,矮矮的灌木零散生长在沙地上,一些针叶类的植物孤零零地立在他们身边,车子停在一座山顶上,下面是高得吓人的悬崖。
没有公路、没有过路人,没有小吃摊、大草帽、挂满了辣椒的墨西哥集市。舒尔茨很想知道梅森究竟是怎么开到这里来的。
“呃,好消息和坏消息,你想听哪个?”梅森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脑袋,收到舒尔茨的瞪视,又缩了回去,“好消息是,车上有美味塔可,还有可乐,他们没有无糖的,不过有樱桃口味,呃,你应该会喜欢樱桃口味吧?都是早上的时候剩下的。我还买了一点马铃薯煎蛋,热量很高,所以是专门为你买的,还有……”
“坏消息是什么。”舒尔茨觉得脑袋上有青筋在跳。
“迷路了,没油了,爆胎了。”梅森诚实地回答道。
舒尔茨勉强从他身上翻下来,胸口的疼痛伴随着呼吸,他感觉说话都有些困难。梅森爬起来,扶住他,紧张兮兮地问,“你受伤了?”
“医药箱。”舒尔茨撑住脑袋,“在副驾驶的储物格里。”
梅森没见过这样的舒尔茨,狼狈、虚弱,甚至还有些脏兮兮的。他那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乱成了鸟窝,白色衬衫经历了海水的浸泡和风干,现在又混合了血和泥土。梅森给他喂了一点可乐,舒尔茨拿出一小管吗啡注射在胳膊上。他脱掉上衣,在受伤的位置绑好固定带,梅森把食物放到他嘴边,舒尔茨立刻狼吞虎咽起来。
“听着,奶油球,我要跟你说一点事情,你要认真听。”舒尔茨又休息了一会儿,他挣扎着向梅森挪过去,靠在他身上。
“这辆车被装了追踪器,二十四小时之内,我们会被带走,你和我可能会被分开,你可能会受伤。”
“等、什么?噢,等等。哈哈……你在开玩笑,对吧?”梅森干笑了一会儿,他看着舒尔茨严肃的表情,像被噎住了,半晌才吐出下一个字,“噢,不,噢我的天哪,别告诉我是真的,噢我的耶稣基督上帝圣母玛丽亚……等等,这是什么《飓风营救》的台词吗?”
“听我说,梅森。不要害怕,那是计划的一部分。”舒尔茨用手捧住面前那个乱晃的脑袋,药物缓解了部分疼痛,他尽量让呼吸变得平静,“你只需要知道,他叫科恩,是中情局的高级探员,就像我之前一样。他不会立刻杀掉我们,但他有可能会通过伤害你来威胁我,他可能会打你,或者用刀,甚至是枪。但你不会有事,明白吗?因为我会去找你,我会带你走。”
“你会来找我,你会带我走?你觉得我害怕的是这个?”梅森忽然嚷嚷起来,眼泪从他蓝色的大眼睛里流出来,淌进舒尔茨的手心里,“你原本打算怎么办,你的计划呢?你要怎么找到我?从天上掉下来,带着伤穿过边境、走到墨西哥去?不,舒尔茨,我会去找你,你听明白了吗?就像在汽车旅馆里,在靶场的山里,如果你想丢掉我,我会像所有杀手一样。我会追踪你,找到你,直到你再也没法甩下我为止。”
“我不在乎什么探员,我不在乎我会不会受伤,我只需要你留下我。”梅森伸出手,搂住舒尔茨结实的臂膀,“你的名单上有多少人?不要紧,哪怕你还有一打本子也没关系,我会帮你杀了他们,所有人。”
舒尔茨张了张嘴,半截安慰的话憋在了喉咙里。
梅森抽抽鼻子,看着面前呆住的人,不好意思地红了脸,“呃,那个塔可你还吃吗?我又饿了。”
第20章
梅森的嘴唇凉凉的,有点软,带着樱桃可乐的甜味。糖分会让他变胖吗?舒尔茨胡思乱想着,他把手放在梅森的腰上,奶油球有点太瘦了,那些匀称的肌肉更像是一点装饰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