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喔。”梅森努力把下巴合上,不要表现地过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娘炮。
“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。我是说,我听说过舒尔茨先生喜欢优雅地杀人,而且品味尚佳,但我没想到你本人也这么——”卡洛停顿了一下,打量着他,手指在梅森涂着口红和金粉的嘴唇上方轻轻指了指,“漂亮。”
梅森伸出手背,把口红胡乱抹掉,红色的痕迹在他嘴角晕染开。他跟着卡洛的脚步走下去,站在那足以炸飞两个白宫的军火库旁,发抖的手指被他攥进手心里。
“你打算用这些东西做什么?”
“这些?”卡洛大笑起来,墨西哥人大得吓人的眼睛几乎流出眼泪,他把脸埋在手心里好一阵,才平稳住气息,“你还什么都不明白,是吗,舒尔茨?他们把你说成夜里来去的恶魔,把你说成地狱的特使,可我觉得,你不过是一颗棋子,一条狗。他们把骨头放在你眼前晃一晃,你就毫不犹豫地扑上去,被人耍得团团转。”
“用它做什么?”卡洛仰起头,挑衅的笑容还挂在他脸上,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盒子上,“它已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,没有一颗炸弹引爆,就已经让两百个美国佬掉了脑袋。想想吧,大兵,当它真的爆炸,会有多少人送命?”
“不过我恐怕你没机会再见证这一切了,”卡洛遗憾地摊开手,冲锋枪对准了梅森的脑袋,“因为你自己会是第一个,舒尔茨先生。”
“等等!”梅森举起一只手,指尖捏着那枚小小的芯片。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,指了指那些对准他的冲锋枪口,希望对方看不到他的冷汗早就顺着鬓角淌到了下巴,“不是我怀疑你这些先生们的技术,莫里纳诺先生,不过有一定概率这玩意儿也会被打成筛子。”
卡洛的眼睛看向那枚芯片,梅森明显察觉到他脸上的笑容瞬时间变得苍白。
“你最好小心一点,舒尔茨,如果这是什么花招……”卡洛喃喃道,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小东西,像是注视着一枚核弹发射器,而梅森仿佛正捏着钥匙,准备倒数3、2、1,然后把那致命的武器投到墨西哥人的老家。
“我能有什么花招呢,莫里纳诺先生?我的小命在你们手里。”梅森叹了口气,他挑起一边眉毛,作势要把芯片放进嘴里,“或者你更想我把它吃了,待会儿从我的肠子里去找它?”
卡洛的表情有些怪异,他沉默了一会儿,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,然后摊开手,慢慢向梅森靠近。
“慢一点。”他警告道。
“当然。”梅森露出一口八颗牙的标准微笑,几乎称得上过分真诚。
红色的裙摆忽然像瀑布般落下,层层叠叠的复杂面料在空中一颤,随即顺着光滑的大腿滑去,露出用细带牵引住的黑色丝袜,以及紧贴在臀胯上的一枚女士手枪。紫色的小巧枪身,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,斑点状的装饰仿佛缀满了银光闪闪的亮片。
梅森的胳膊紧紧搂住卡洛的脖子,手枪枪口按在他的太阳穴上,动作称得上精准无误,“我得警告这些先生们,在这堆炸弹旁边玩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。”
“帕夫纳证人?”卡洛的声音带着恼怒的颤抖,“你不是汤姆·舒尔茨。”
一小缕烟雾从头顶飘下来,在紧张地对峙局面中央落下、消散,接着是烟雾报警器的刺耳响声。消防用水从天而降,混杂着迅速浓重起来的白色烟雾,端着冲锋枪的打手们逐渐消失在那片迷雾之中。透过重重雨水,闪烁的红色灯光把一切映地血红,而模糊的眼前只剩下挣扎着晃动的人影。
夜里的恶魔,地狱的特使。
一支手枪从雾气中显现,格洛克17式,漂亮的黑色枪身笔直地指向卡洛的额头,接着,舒尔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手枪的后面。
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,却像是无视了梅森的存在,那含着怒火的目光全部烧灼在墨西哥人的身上。卡洛愣了一两秒钟,又拍着手大笑起来,这一次真的有眼泪从他的脸上滚落,舒尔茨的手指收紧了一分。
他在做什么?他需要做什么?他原本的计划是什么?他举着枪,站在这里,却仿佛回到了阿富汗的街上,回到了那充满了火药和汽油味的战场上。他听见耳机里传来惨叫,却分不清那是来自敌人还是他们自己,正如那每一个失神的片刻,那每一个被罪恶感和愧疚缠绕的夜晚,他的噩梦此时此刻正站在他面前,嘲笑着。舒尔茨看见的不是迷雾里梅森担忧的眼神,而是“青蛙”瑞奇,是莱克,是“大个儿”,是他朝夕相处的队友们,是整个阿尔法小队。
那些军火,那项送死的任务,那个不存在的目标。
那颗他射向汉斯的子弹。
真相就在他的眼皮底下,自始至终,它们躺在这个挂着壁炉和玻璃彩灯房间里沉睡。或许卡洛说得不错,他像条疯狗,自以为咬住了线索,那不过是别人抛出来的一块骨头。而别人抛给他什么,他就会拼了命地去追。
“任务是真的,武器是真的,一切都是真的!”卡洛在笑声中喊,他咧开嘴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,“好一个阿尔法小队,好一个‘曜影行动’,这简直是勇敢的壮举,是新时代的‘瓦尔基里行动’。”
枪口在发抖。梅森从未见过舒尔茨的枪发抖,他在加油站射向时速一百公里的汽车玻璃时没有,在面对安德森的威胁时没有。他的眼睛红着,咬着牙,一言不发。梅森感到一阵恐慌,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舒尔茨,从未见过他眼里如此多的仇恨和杀意。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人,情感越过了理智,越过了所有的守则、一切规矩。
掌握暴力,却不使用它,那太难了,甚至比追寻它更加艰难。
“你不觉得可笑吗?人人都知道住在狼堡里的是坏人,是战争犯。”卡洛冷笑着,他的脸在红雾之中忽隐忽现,“谁又相信,这一切在今天不过换了个形式,真正的坏人坐在那漂亮的办公厅里,穿蓝色的西装,准备每晚八点的电视讲话。”
“怎么了,舒尔茨?怎么了,美国佬?宰杀牲口的场面从市场转移到了屠宰场,牛羊的血就不会喷涌了吗?用选票代替纳粹礼,霸权就会变得体面吗?”
“停下!”舒尔茨吼道。
枪声在狭小的房间内炸开,几乎震破了耳膜,卡洛的右手从身后一闪而过,露出一把手枪。梅森低下头,看见黑色的液体从他那身裙子的中央慢慢晕开,他感觉有人把他推开了,他的四肢软绵绵地垂在地上,然后血像从不知道在哪里的水龙头里疯狂地淌出。他伸手想捂住,却不知道该捂哪里,他只看见指缝间也有血冒了出来,争先恐后地奔涌出去。
他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第31章
“嘿,舒尔茨,你回来啦?看这个。”“青蛙”瑞奇叼着烟,口齿含糊地朝他打招呼,手里举着一张老照片,阿富汗男孩腼腆地站在镜头前面,“他们留胡子之前都长得像小姑娘。”
“大个儿”从悍马车底下钻出来,“给我看看。”他端详了一会儿,把机油擦在裤子上,“这是那个翻译给你的?”
瑞奇点点头,叹了口气,“如果我们真撤了,他们怎么办?”
“怎么办?”莱克朝地上啐了一口,“这些人都一样,今天给我们当翻译,明天就会给塔利班撅起屁股。还记得那个牧羊人小子?B队在坎大哈救了他老妈,他转头就给敌人指了路。”
“大个儿”摆了摆手,示意大家停下,“舒尔茨?”
谈笑声安静下来,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,迷彩帆布搭起的简易遮阳棚下面,汤姆·舒尔茨推了推帽檐,眼睛扫过每个人的脸。他又沉思了片刻,用军靴踢了踢脚下的石砾,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。
“军官会议刚解散,这消息还没人知道。上校让我们今晚行动,所有人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皱着眉说,“他们找到了些东西。”
“大个儿”跺了跺脚,骂了一句“他妈的”,然后没有人说话了,连莱克都闭上了嘴,空气变得沉重。舒尔茨转过头,不远处,科恩正和B队的几个小伙子在他们的坑里玩篮球。
“这么说,还真被那群白痴猜对了?”莱克干笑了两声,打破尴尬的气氛,“生化武器,在阿富汗?”
“青蛙”瑞奇抬起头,那张照片还捏在他的手里,“可然后呢?如果我们真把它找出来了,之后呢?我们宣布胜利,然后这一切就结束了吗?”
舒尔茨没有回答,他看着科恩的方向,看小伙子们互相推搡,汗水落下,球在每个人的手里传来传去。如果这一切结束他会做什么?回到家,回到那个晚上睡觉时不用担心脑袋开花的地方,然后接着去还他们老爸欠下的一屁股毒品债?
“我有一个预感,”瑞奇接过没人能回答的沉默,自言自语道,“今晚会改变一切。”
*
人们说死前你会回溯一切,那些你在意的、没有在意的片段会像幻灯片一样一张张在眼前放映。梅森睁着眼睛,想,这大概是真的。